——两张老照片背后的故事

·造化弄人·

看看最下面这两张照片，谁都以为他们是母子俩或者是祖孙俩，其实都不是，然而决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俩曾经是一对恩爱夫妻，但事实就是如此。真是造化弄人，一场前所未有的历史大事件彻底改变了他们各自的命运：前者成为后人敬仰的革命烈士，后者变为令人同情的寡妇。

·神秘聚会·

八十三年前九月的一天，一队头戴八角帽、帽上缀着红五星，身穿深色衣、衣领上一边贴着一小块红条布的扛枪年轻人，来到寂寞了几百上千年的一个叫罐头嘴的地方，随着噼里啪啦的零碎枪声、铿锵有力的土喇叭喊话声和刷在庙墙上的红土标语等，一连串又新鲜又令人恐怖的事情，打破了穿山河方圆百里的宁静。没有见过世面的山里人被这群来历不明的扛枪神秘人吓坏了，小孩停止啼哭，大人不敢出门。过了几天，有人说那个家里老了人连做七天斋的发财的老斋嗲无缘无故上吊死了……再过几天，所有人见面都悄悄附耳低语：贺胡子来了。

于是，河流两岸，坡上墈下，一仗仗（群）年轻后生瞒着家里人，穿梭似的朝桥上那个古老的神龙庙里跑，不晓得他们搞些什么。庙门口架着枪，没人敢靠近。又过了几天，南山坡、穿山河、自生桥一带安静了下来，那些扛枪的神秘人一起消失了。以后，人们才陆陆续续知道，罗雪成、李泽培、宋道月和孙嘎大巴儿两弟兄都不见了，跟着贺胡子当“土匪”去了。

·悄悄告别·

进到九月，山里开始下雾。夜里没有月亮，雾罩把淡淡的星光遮住，便伸手不见五指。秀儿把出世两个多月的孩子打整好放在摇窝儿里，脚踩着摇窝儿的脚，手里拿着鞋底，就着昏暗的桐油灯光边纳着鞋底嘴里边“饿我喔、饿我喔”地哼着哼着，孩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然后叫“新姑娘”的婆婆抱走了孩子。新姑娘养大了三个儿子，是个“引伢儿”的“老把式”；秀儿年轻才生头胎，她不放心媳妇夜里带孙子，天天夜里自己抱起睡。

婆子娘抱走了熟睡的孩子，秀儿突然心神不宁，把右手纳鞋底的针戳到了左手食指上，赶紧往嘴里敷才没流什么血。这几天，自己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丈夫）跟着做雕匠的老大搞上搞下，不晓得他们做么得，秀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预感着要发生什么。

秀儿姓王，生于辰时，取名辰秀，是“饭橧岭”那边南坪河八方山的人。17岁的时候被孙嘎墩赶骡子的“公老”看中，在丁媒婆的撮合下，骑着缨子嫁给了大她两岁的孙嘎老二孙继柏。公老叫孙盛传，是从军嘎峪唐家入赘到孙家的，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小名叫孙嘎大巴儿，跟着有名的隔古张雕匠做徒弟，一年四季不落屋；老二小名“柏和尚”，居家种田打土块，农闲时跟着老爹赶骡子混点油盐钱；老三是回宗，姓唐名天聪。因是幺儿，娘老子看得娇，搞不好个正事吃不起苦。所以公老“传嗲”把指望都放在老二孙继柏身上，对秀儿也格外看重，做亲生女儿待。秀儿本是百里挑一的女子，柏和尚心满意足，两口子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孙凤（左）陈克云（右）

这天夜间，柏和尚黑了一会才回来。见娘抱着孩子睡了，就催着秀儿上床睡觉。一番亲热之后，柏和尚轻言细语地对秀儿说：我要出门一发（一段时间），你不要告诉人嘎哒。秀儿问：你搞么得踢地？柏和尚说：俺跟起无些背枪的人出去打羊人踢地。秀儿说：听紧港（听说）他俺是些土匪，你跟起搞么得踢？和尚说：听他们扯卵谈，他俺不是么得土匪，都是些捉羊人的好人。秀儿说：羊人是么得人？和尚说：羊人跟俺这里的野人差不多，是两只脚走路的野牲口。这些羊人不打跑，过几天就窜到完俺这里来了，不好招喝。秀儿问：要踢好长时候？和尚说：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秀儿说：那你要早踢早回来。和尚说：晓得。有大那儿、月和尚、培和尚、罗烟袋儿他们一路几十人，折事的。秀儿将信将疑，两口子嘀嘀咕嗦了一通夜。

第二天天没亮，和尚简单收拾一下赶起一匹骡子出门了，秀儿悄悄送到亮嘎凸，望着丈夫远去的身影，眼泪水象索儿串着往下流，她怕边里人晓得不敢哭出声。过了七八天，骡子被送回来了，丈夫没有回来。公老“传嗲”问秀儿，柏和尚搞么得踢了？秀儿只好实话实说：他出门打羊人踢了，只怕蛮长时候不得回来。

又过了几年，柏和尚两弟兄和一路出去的一些人都没回来。有传言说，是跟着贺龙当土匪去了，家里人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不好做得声。好在秀儿为人善良，也没人欺负为难她。就这样，秀儿一年又一年的等着，她相信她的柏和尚总有一天会回来。

·血洒异乡·

孙嘎大巴儿、柏和尚两兄弟和同去的几十个少年乡亲融入贺龙率领的滚滚红流，一路向西，没有停顿。到达桑植坪后，柏和尚、月和尚以老家大名孙继柏、宋道月编入红二军团6师17团，老大孙明清（名孙继浩，号明清）编入枪械修理班，其他人也各自编入新老交替的其他番号部队，不再是出发时的“窝窝儿班”。

1935年10月10日，贺龙率领的红二军团从桑植整装出发，到达贵州省石阡县的枫香溪镇；任弼时、肖克、王震率领的从井岗山过来的红六军团先期到达甘溪镇，两军相距不远，李达持信找到贺龙的队伍与之接触形成会合之势。1936年1月，贺龙率领的红二军团进攻夺取石阡县城，并在石阡县城短暂驻扎，打土豪、筹军资，意欲建立革命根据地。在进攻石阡县城的战斗虽然规模不大，但仍有数百名红军战士在分散性战斗中牺牲。从石阡县党史办保存的原始档案资料中，查询到1936年1月红二军团6师17团龙三元和3名同部队番号的佚名烈士牺牲在县城附近的宝山洞，与孙继柏、宋道月所在部队相符，以此推断应是孙继柏、宋道月无疑。（因同去的58人中只有孙继柏、宋道月二人载明牺牲在贵州省石阡县，且与龙三元同在一个团）。

红二军团进驻石阡城，贺龙与任弼时、肖克率领的红六军团汇合，部队换装整编，在部队占领区发动群众，个个忙得不亦乐乎，孙继浩等人因分别编入不同部队，无暇也不允许与同乡战友互相往来，无法取得联系，根本不知道孙继柏、宋道月已经在进攻县城时壮烈牺牲。直至

1937年到达陕北延安后，孙凤进入抗日军政大学第四期学习，遍寻老弟孙继柏和宋道月不着，才得知其已阴阳相隔、不在人世。

在“抗大”期间，孙凤与张震将军结识，结业后积极投入抗日战争。抗战胜利后，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特别纵队，张震将军任第三野战军参谋长后，孙凤升任营房科科长。次年经组织介绍，与张震将军所属的原新四军某部卫生员陈克云结婚。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炮兵司令部后勤科科长。1952年转业携妻陈克云及子孙林清、长女孙金陵、小女孙晓华，寓居老家穿山河自生桥孙家墩时，才告知老父孙圣传、母亲孙秀姑、弟媳王辰秀、侄儿孙昌武全家人，孙继柏、宋道月早已牺牲在贵州石阡县的确切消息。（注：孙凤因妻子陈克云在石门山区生活不习惯，于1954年迁移定居江苏省徐州市邳县（现为邳州市）土山镇北街，安排在土山机械厂工作。1967年退休，“文革”中受贺龙冤案牵连，每月退休工资仅24.8元，靠修锁配钥匙维持一家生计，生活困窘。1973年3月曾向时任武汉军区副司令员的老上级张震将军求助，张将军出面后得以在邳县县城红军楼入住，1975年患胃癌病逝，享年68岁，葬于邳州市）。

·孤老终身·

17年的默默坚守，17年的苦苦等待，等来的是一张盖着血色印章的《革命烈士证明书》，等来的是一个从未听说的陌生地名。尽管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浑身上下闪现着丈夫的影子，当她看到老大“夫妻双双把家还，一儿两女绕膝边”，而自己的丈夫突然从心头消失之时，秀姑的心碎了。她背着家人，在她和柏和尚分手前躺在屋后竹园窃窃私语、羞羞相拥的地方，悄悄啜泣。一家人把老大一家子奉若上宾，只有她心里冷若冰霜。她在心里暗暗恨死了那个自己平安归来却“丢下”了兄弟的老大。她表面上沉默寡言、若无其事，每到鸡子上笼的时候就没了踪影，躲在那个现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里暗自神伤。

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她的内心慢慢恢复了平静，不再怨天尤人，不再“仇恨”那个看起来神气十足的老大和比她小一截世界的“嫂子”。她把老大的一儿两女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侍候着。那个长在苏北大平原、当过新四军的嫂子，左脚有点跛，不用说做家务、干农活，初来乍到，就连路都走不稳，秀儿婶子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一家不用发工资的保姆。

两年后，嫂子带着两个女儿回江江苏老家探亲，从此没回来。又一年后，老大带着儿子去江苏接老婆，又是“赵巧儿送灯台～一去永不来，惹得这个守寡二十多年的善良女人再次伤心了半年多。再后来，王辰秀的独生子武儿先后添了三儿三女，她不再孤单寂寞，把所有的热情、温暖播撒在孙儿孙女身上。其间，南坪河娘家人多次接她回娘家，被她坚决拒绝。有人劝她中年改嫁，再续良缘，一概不予理睬。好多热心的媒婆个个被她用响嘎（赶鸡用的破竹竿）扫地出门。1989年11月，王辰秀老人在夫家度过54个孤独的春秋，于75岁时撒手人寰。

·隔代相聚·

2012年8月15日，风和日暖。定居江苏邳州市的石门籍老红军孙凤第四子孙昌平夫妻，携儿子、儿媳、孙子，女儿、女婿、外甥，侄子、侄媳、侄孙等老少大小11人，分乘两台专车自邳州出发，当天到达石门。孙凤原名孙继浩，1935年与弟弟孙继柏双双跟随贺龙元帅长征，孙继柏出师未捷身先死，牺牲于贵州石矸县。孙凤1954年随妻定居江苏邳州后，对老家石门县太平镇穿山河仍然念念不忘，但却没有机会一偿回乡愿，便常常为邻居和子女讲述石门桩巴龙的传说，以此表达怀念家乡的心情，临终嘱咐其子女务必回乡寻根祭祖。

8月17日上午，孙昌平夫妇与老家77岁的堂兄孙昌武和堂侄孙元龙唠家常，无比感慨地说：“没想到家乡的山水风景这样美，没想到老家的发展这样快，没想到大哥77岁高龄了，身子骨还这样硬朗。”言谈中，对穿山河桩巴龙传说景点的保护与开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表示今后要主动关注老家的旅游风景带建设，积极参与其中，在适当的时候为自生桥的保护与开发项目寻找、介绍投资商。下午2时许，寻根车队返程。一家族亲难分难舍，分别相互拥抱，洒泪挥手作别。孙昌平从正在发车未开动的车窗里连连伸头挥手致意，忍泪含笑大声说道：“放心吧，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